《九云记》到底是中国小说还是朝鲜小说?两派学者都说“铁证如山” 阅读:7786回复:12
来源:中华读书报
二十多年前,在韩国岭南大学中央图书馆的汶波文库里,一本9卷18万字的汉文小说被首次发现,封面题为《九云记》,署名“无名子添删”。这部小说以汉文写作,讲述了一些清朝的中国人的故事,其情节、描写深受《红楼梦》的影响。这样一部作品,无论从文化遗产整理的角度来讲,还是从中韩文化交流的方面来说,都无疑具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但是,这位未肯留名的“无名子”到底是谁?这究竟是一部由中国人撰写的古代白话小说,还是由朝鲜人用汉文撰写的朝鲜小说?这样一笔宝贵的文学遗产,到底是应该把它写进中国的清代小说史,还是将之纳入韩国的文学史?…… 这就是中、韩两国学者至今争论未休的、成为国际文化研究中一个小小“热点”的“《九云记》之谜”。 韩国学者意见不一,我国学者多认其为中国小说,法国学者陈庆浩以“内证”说明:“《九云记》是朝鲜小说” 《九云记》被发现的二十年来,已有不少韩国学者进行了专门研究。以尹荣玉、陆宰用为代表的一派学者认为,《九云记》是一部地道的韩国小说。它承袭了朝鲜著名汉文小说《九云梦》(作者为朝鲜人金万重),也受到《红楼梦》、《镜花缘》等中国古典小说的深刻影响,是一部在中韩文化交流研究方面具有重大意义的小说。而以丁奎福、崔溶澈二人为代表的另一派学者则认为,《九云记》是一部中国小说。它实际上就是史有记载、但目前尚未找到的中国清代文人梅花所作的小说《九云楼》的抄本。它的发现正可以说明,中韩两国文化史上不仅有中国小说对朝鲜小说的影响的关系,同时也有朝鲜小说反过来影响中国小说的关系,这种相互和交流的关系意义深远,甚至可以说填补了史料的空白。 《九云记》之所以可能成为一个“谜”,还要从“汉文化圈”说起。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汉字不仅仅是中国人用以写作的工具,日本、朝鲜、越南、琉球等地都大量使用汉字,这些地区就形成了一个“汉文化圈”。日本是到13世纪以后才使用本民族文字的,而越南、朝鲜则更晚,直至本世纪才停止使用汉字。因此,这些国家不仅保留了大量的汉文文献,同时也流传下来很多汉文小说、诗歌、诗话、戏剧等文学作品。有趣的是,朝鲜的汉文小说不像日本和越南小说那样只写本地的人和事,绝大多数朝鲜汉文小说描写的是中国境内发生的中国人的故事,并以此折射和反映朝鲜社会。正因此,作者不详、历史上没有记载的《九云记》到底归属哪方,成为了引发研究者争论的一则难解之“谜”。 在韩国学者研究了十余年之后,1993年,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刘世德教授首次将《九云记》介绍给了中国学术界。他的论文《论〈九云记〉》,以及他在《文艺报》、《人民日报》(海外版)等报纸上发表的报道文章引起了中国学者们的重视。刘世德的观点与韩国丁、崔二位学者相同,即认为《九云记》就是《九云楼》,这是一部中国小说。支持这个结论的最重要的证据来自韩人金进洙的《碧芦集》:此书记载了《九云楼》作者的一段自序:“余官西省也,于舟中得见《九云梦》,即朝鲜人所撰也。事有可采,而朝鲜不娴于稗官野史之书,故改撰云。”刘世德解释说,“西省”指的是今天的山西省或陕西省,由此可见《九云楼》的作者是中国人。而且他所说的“朝鲜人不擅长于写小说,所以要自己来写”的话,更说明了他的中国人的身份。而《九云记》和《九云楼》只不过是同一部书的不同书名而已。 1994年,由刘世德校点的《九云记》由江苏古籍出版社出版,中国的研究者和读者终于可以读到这部新发现的小说了。与此同时,刘世德关于《九云记》是中国小说的观点也被国内学者所接受。1996年出版的《清代小说史》(张俊著)收入了《九云记》,1997年出版的《韩国藏中国稀见珍本小说》也将之收了进去。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其他国内学者发表不同意见,看来,很多人已经认同了《九云记》就是我国文化遗产的一个部分。能在域外发现中国的古代小说,实现研究材料上的突破,学者们无疑都会感到兴奋和喜悦。 但是,今年6月,在台北召开的“韩国汉文小说学术研讨会”上“杀出一个程咬金”,来自法国国家科研中心的陈庆浩教授“撇开外部的资料,直接从文本入手”,由“内证”得出肯定的结论:“《九云记》是朝鲜人的作品。” 近日,陈教授在北京专门就此问题接受了本报记者采访。 陈庆浩:从文本入手、可以断定,《九云记》出自朝鲜人之手 多年从事“汉文化整体研究”的陈庆浩教授最近正在进行域外汉文小说的研究。目前,他已主持收集出版了《越南汉文小说》,而《日本汉文小说》和《朝鲜汉文小说》的收集工作也正在进行中。在这项梳理汉文化历史的大工程中,《九云记》当然是其中的一部分,这也是令陈庆浩关注“《九云记》之谜”的一个直接原因。由于研究的需要,陈庆浩接触了大量域外汉文小说,他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刘世德也承认:“陈先生专门研究域外汉文小说,他看的很多,这其中有什么规律,他是掌握的。而我不掌握。这是他的长处,也是他的结论可以具有说服力的地方。” 基于阅读和研究的经验,陈庆浩首先从语言的角度发现了问题。他说:“写作和思想一样,是一种潜语言,难免受到作者的母语影响。对不是以汉语为母语或经常使用汉语的人,用白话文写作是相当困难的,写出来的作品,留下母语影响的痕迹亦较多。因此,考察一部汉文作品是以汉语为母语还是别种语言为母语的人所写,文字是最重要的依据。”在《九云记》中,不规范的词句几乎是每一页都可以遇到,比如“这么一个好好的居”、“奉把礼物来了,摆两道分上”之类。有趣的是,陈庆浩曾请他的韩国朋友们来读这些句子,他们却认为这些都是通顺清楚的。陈庆浩说:“这是因为符合他们的语言习惯,他们习而不察的缘故。”从这一点不难看出,这种语言出自朝鲜人之手。 在词句和语法以外,陈庆浩当然还有进一步的论证。他说:“生活环境、风俗习惯和社会制度的不同,自然也会在作品中表现出来,这也是我们判断的根据。”因此,他在称谓、制度、地理、风俗及其他几个方面都进行了详尽的文本考察,指出了《九云记》中有关方面的大量知识性错误。这些明显的例证可以说明,小说的作者并不十分熟悉中国的社会生活和自然环境,陈庆浩说:“一个外国人写中国,他肯定是要露马脚的。” 从文本内部找到了不胜枚举的“马脚”之后,陈庆浩对刘世德等学者的那条外部证据也作出了解释。他说:“一个人说‘朝鲜人不善于写稗官野史,我来写’,这并不能说明他就一定是中国人。其实这样一句话,自然中国人可以说出来,但一个自负的、认为自己很行、可以写好小说的朝鲜人也是可以来说出来的。所以,这并不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外部资料的不明确,固然是陈庆浩直接从作品本身进行考察的一个原因,但事实上,即使有更明确的外部资料,他也还是认为“作品本身最为重要”。他说:“一个作品,就算有人证明它的作者是中国人,或者就算作者自己说他是中国人,但文本本身的特征这样明显,那就要考虑考虑。没有什么比文本本身更重要。所以,我现在就是从小说内部证明给大家看,《九云记》不可能是中国人写的小说。这简直是铁证如山。” 刘世德:《九云记》就是中国古佚小说《九云楼》 作为陈庆浩的好友,刘世德在接受记者的采访以前已经读到了陈的文章。他告诉记者,他与陈庆浩已经有多次关于《九云记》作者问题的讨论了。但直到今天,仍然是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从作品本身并不能判定它是中国人写的还是朝鲜人写的”,刘世德肯定地说,“因为现在看到的是朝鲜人的抄本,那么在抄的过程中是否有改动,现在看到的是否作品的原貌,这都是无法证明的。所以说,是中国作者还是朝鲜作者,这两种可能性都存在。要最终判定作者的问题,必须另找证据。” 最重要的一条外证已经证明:《九云楼》是中国人所作。因此下面的问题是:《九云楼》到底是不是《九云记》?陈庆浩对此是持怀疑态度的,而刘世德则认为这一点确凿无疑。 在李树廷的《金鳌新话跋》里有这样一句话:“《九云梦》向为清人某评点成十卷,印行于世。”刘世德认为,这条材料可以证明《九云楼》确实曾有十卷印行于世,而首卷全是画像,这就和现在发现的九卷的《九云记》完全吻合。刘世德因此说:“如果没有外在的材料,陈庆浩先生从内证得出的看法是可以成立的。但是现在有外在的证据可以证明中国人受《九云梦》的影响写了《九云记》,一共十本,与现在的情况完全符合。在这种情况下,就必须考虑,原来只从文本来考察得出的结论的可能性不是百分之百。陈先生现在不考虑这个因素,还是只从本文来论证,我觉得是有欠缺的。” 此外,刘世德还解释说:“中国古代小说有一个传统,一本书有好几个名字,比如《红楼梦》也叫《金陵十二钗》,很多书都是这样。所以《九云记》和《九云楼》是一本书的两个名字,这是不足为怪的。可以看到的是,在朝鲜小说《九云梦》里并没有出现‘九云楼’这个名字,但是在《九云记》中,男主人公的家里有一座楼的名字就叫‘九云楼’,书中好几回都写到男主人公与妻妾们一起在这座楼上游玩、作诗。中国古代白话小说中用楼的名字来作书名的有很多,《九云记》又叫《九云楼》,这是完全可能的。” 对自己观点的坚持,刘世德与陈庆浩的态度同样不可动摇。他表示不同意陈庆浩关于“内证最重要”的观点,而是认为“没有外证时用内证是不错的。但有了外证,而且与你得出的结论相反,那就要考虑把内证与外证结合起来,寻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争论远未结束。方法论上的分歧也许更重于“《九云记》之谜”本身,这也许是一个影响今后学术研究的重要问题。 刘世德的观点已被不少国内学者所接受,这是事实。但同时记者也了解到有一些国内学者,他们虽未公开发表文章,但实际是支持“《九云记》是朝鲜小说”的观点的。例如记者在陈庆浩先生住处采访时偶遇的中国社会科学院文献研究所的胡小伟先生就明确表示:“我同意陈庆浩先生的观点,《九云记》是朝鲜小说。”他认为陈庆浩在研究域外汉文小说过程中见到的此类小说很多,而我们国内的学者由于各种原因,见到的很少,因此陈庆浩的观点更能令人信服。看来,“《九云记》出自朝鲜人之手”的观点在国内学术界也决不是“孤掌难鸣”。 显然,《九云记》的问题无论在中国还是韩国,都还处于讨论之中,虽然双方都认为结论是明摆着的,而且“铁证如山”,但目前仍无法得出最后的结论。在国内,早在1993年北京的“中国古代小说国际研讨会”上,刘世德第一次发表关于《九云记》的论文时,陈庆浩就已经提出异议,争论已然开始。l995年,当刘世德的论文译到韩国以后,持不同观点的陆宰用撰文《〈九云记〉研究现状及其问题商榷》进行了辩论。时至今年6月,在台北的“韩国汉文小说学术研讨会”上,与陈庆浩持不同观点的韩国学者崔溶澈又发表了论文《“九云梦幻九云楼”——韩中小说史上共受注目的<九云记>成书过程》进行商榷。两国国内及两国之间的争论依然热烈,看来,一场争论还远远没有结束。 但是,记者在采访中感受到的是:在《九云记》归属上的分歧实在更是一种方法论上的分歧。后者的意义实际已超越了问题本身。 陈庆浩表示,他之所以提出《九云记》的问题,就是要强调内证的方法。他说:“我想告诉大家的是,假如能够好好去想,好好去读这些作品,即使作者没有署名也没有关系,作品本身能够提供线索,外国人写的小说是完全可以看得出来的。问题是我们不要被发现新材料的兴奋和喜悦所影响,从而作出不够谨慎冷静的判断。学术研究是不应该受到这种好奇心的影响的。” 据了解,《九云记》并非第一部有争议的小说。我国学者曾有过将著名的朝鲜汉文小说《谢氏南征记》和《红白花传》误认为中国古佚小说的错误,造成了“国际笑话”。至今,《红白花传》还收在中国社科院编的《中国古代小说总目提要》中,没有在大范围内将错误纠正过来。据陈庆浩介绍,1997年出版的《韩国藏中国稀见珍本小说》不仅误收了《九云记》,同时也误收了另一部朝鲜小说《啖?》。因此,陈庆浩强调,内证的方法不仅应被用来判定《九云记》的归属,它同时也应被运用到对其他小说的判定中去。他提醒国内学者:“以后假如再碰到这种情况,要用这种方式去思考,用这种方法去检验。不要再发生同样的错误了。” 方法的不同当然不说明研究结果的对错。陈庆浩的说法无疑发人深省,刘世德的观点也引人深思。他一再强调“当内证不能说明问题的时候,就应该从外面找证据。内证、外证相结合,才能找到最合理的解释。”这种方法看起来并不与陈庆浩截然对立,但显然有着侧重点上的不同。 “《九云记》之谜”的争论尚未落下帷幕,方法论的分歧也还有待于进一步的探讨。无论如何,掌握一种正确的、好的方法就是掌握了通往真理的方向。对正确方法的探索无疑将影响到今后的学术研究进程,而且,这也许将变成一个与研究本身同样、甚至更为重要的课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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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云记
清代小说。九卷三十五回。作者:金万重。内容:叙述杨少游建功立业的一生,以及同郑琼贝、秦彩凤、桂蟾月等八位佳人的爱情婚姻故事。 |
第一回 西王母瑶池宴蟠桃 释性真石桥戏明珠 第二回 咸宁县性真投胎 众邻舍潘瞽说命 第三回 百花姑合席说功过 八仙娥同时降尘凡 第四回 华阴闺女唱和杨柳诗 紫虚真人传授阴符经 第五回 杨解元独点花魁 桂蟾月自拟月姥 第六回 假女冠郑府弹琴韵 巧春娘妆阁喻弓影 第七回 说婚媾老司徒起怒 通关节大学士发誓 第八回 杨少游金榜擢状元 郑司徒花园迎娇客 第九回 郑琼贝书斋赌棋 贾春云绣闺咏鞋 第十回 贾春云为仙为鬼 锹惊鸿乍阴乍阳 第十一回 金銮直庐学士吹箫 蓬莱别殿宫娥请诗 第十二回 秦宫娥掩泣随黄门 杨学士陈情叩青锁 第十三回 郑司徒承旨赖婚 杨学士再疏下狱 第十四回 日本国潜师犯青州 杨元帅练兵出济南 第十五回 杨元帅摆开鵾鹏阵 倭总兵败走泰安州 第十六回 沈袅烟舍剑诉真情 吉乎飞出兵说奇计 第十七回 廖先锋误陷盘蛇谷 杨元帅做梦白龙潭 第十八回 白龙潭元帅破阴兵 洞庭湖龙王设宫乐 第十九回 平秀突卷兵渡海 杨元帅奏凯还朝。 第二十回 兰阳主微服拜佛 郑小姐承旨入宫 第二十一回 郑小姐赐爵英阳主 贾春云续咏喜鹊诗 第二十二回 赏三军元帅辞封爵 归花园春娘传假音 第二十三回 两公主一席合卺 双亲堂联车入京 第二十四回 英阳主讳名贬郑氏 魏国公假病说鬼话 第二十五回 西园新第两公主出阁 东楼寿席二佳姬入门 第二十六回 举贤良杨少琏登第 求直言郑云镐陈疏 第二十七回 胡伯远按狱假犯人 严学初临刑招吏部 第二十八回 悖逆子舍父丧命 奸党贼籍产就戮 第二十九回 乐游园赏秋咏菊诗 打围场看剑听宝瑟 第三十回 杜蘅院丞相梦八仙 凝晖阁英阳诞双男 第三十一回 英阳主细评柏叶茶 白凌波雅宣牙牌令 第三十二回 兰阳主约咏美人诗 桂蟾月斗趣骰角令 第三十三回 三场试六子联金榜 九云楼八美说笑话 第三十四回 庾太君大宴群芳园 两公主文誓白衣佛 第三十五回 杨丞相陈疏乞养 真上人返本还原 |
第一回 西王母瑶池宴蟠桃 释性真石桥戏明珠
自古英雄豪杰功名勋业之人,富贵兼备,福禄双全。有如唐朝之郭汾阳,朝相暮将,为国家之柱石。又若列国时陶朱公,积金累货,埒公侯之殷富。重以子孙绕膝,荣华无侔者,史册载录,稗说传称,指不胜屈。 难得如今《新增九云记》,萃一时之豪贵,传万世之奇异。 这般好话儿,宁可因事涉烦琐,迹近荒唐,使之泯灭,故于灯前月夕,长夏余冬,濡笔戏墨,汇为一编。奇奇幻幻,有常有变,总要归之于正。淫词秽语,概所不录。试看首尾,便知梗概。 再说道书所云天上,有一位万劫不坏之金仙,圣号称做王母,居于瑶池。池在东天之西偏,亦曰西池。王母亦名西母。 天上各有境界:东天是道祖、三清及群仙所居;西天是如来佛祖及诸菩萨、阿罗汉所止;北天是玄武大帝暨众神将治焉;昊天上帝之宫阙,则在中央,而统辖南天;南天虽有南极老人与南斗星官,要皆在上帝统辖之内。上帝好生,故居中而治南。 南有长养万物之意。玄帝统雷霆神将,以肃杀为主,故居于北。 佛宗寂灭无生,故以西方为极乐。道家以一气长生为主,是以占于东方,取气始生之义。 王母所居,珠宫贝阙,在瑶池之畔。瑶池之北,有三座大殿。中间一座大殿,名碧桃殿;东曰青鸾,西曰石鳞。三殿皆因物命名的。 这碧桃树,在西池之南,非同小可,高八千寻有咫。俗说:蟠桃子着地三千岁,出土三千岁,开花又三千岁,结子又至三千载。成熟总为一万二千年。正对中间大殿,玲珑盘郁,不但下界所无,即佛家的婆罗,广汉之丹桂,与夫三岛的珠林琼树,亦迥乎不同。这是何故?只为他有瑶池的瑶水浸润,其枝叶花葩皆带玉的精华,在仙树为独冠。所结蟠桃,吃一枚,寿与天齐;若是三枚,能超万劫。 每岁三月初三日,是王母圣诞,正要开宴蟠桃会,前去祝寿,止请素日相契的佛菩萨、道祖、天尊与上帝,及诸大仙真。 其余一切仙官仙吏,海岛洞府歇仙,斗牛宫二十八宿,总不得与。是以岁星东方朔,每至窃食。今此一度碧桃,繁盛倍于从前,凡散仙列宿,亦多邀请,为万劫以来第一盛会了。 这日,佛祖、仙真、星官,次第咸集,惟上帝后至。遥见鸾驾雍容,御的是绿琼辇,张的是紫云盖,星幢前导,羽葆后佣。那先至的众仙,皆恭恭敬敬,俯伏远迎。上帝先与如来诸佛祖、三清道祖,东西向,皆诸大菩萨。东间,上帝南向;左坐昭位,第一玄武大帝,以下皆是天尊;右坐穆位,青华帝君第一,以下皆为诸大真人。西间,南向独坐,是南海大王;北向两座,左为斗姥天尊,右为九天玄女;东向首座,鬼母天尊;西向首座,天孙织女。余为太美左夫人、九华安妃、昭灵夫人、观香夫人、月殿嫦娥、南岳卫夫人、魏元君、许飞琼、殷安香、何仙姑、麻姑、樊夫人、王太真、阮灵华、周琼英、鲍道姑、吴彩鸾、百花仙女。都脚驾风火轮,前前后后,到了西池行礼。 各献祝寿的土仪礼物,侍从一一收了。王母坐在中间陪席。 那个蟠桃,每人各献一颗。上帝、三清道祖各献两颗,惟释迦如来是三个。佐以交梨、火枣、雪藕、冰桃。说不尽天疱盛馔,王府仙醪。又有仙乐和鸣,云停风静。 如来手举蟠桃,而说偈道:桃有千年子,人无百岁春。 可怜虚实筏,若个渡迷津? 然后剖食。迦叶在侧流涎,阿难睨而笑之。如来即以一桃与迦叶,一桃与阿难。道祖老君亦以一枚与金、银二童子分食。 时南极老人跨来的青鹤,俯首伏地,若乞怜状。南极笑道:“你这两个畜生,也想要吃这样好东西。”因以瓜各掐一片与之。 大士见善财童子在傍注视,亦授以一枚。善财道:“菩萨,想是年老健忘了。我在西天路上做大王,要吃唐僧时,菩萨抛下一个箍儿,将我两手合住,再不得开。如何有来接桃子工夫?”大士向着众女仙道:“这个孩子,虽是牛种,到也聪明。只是他学好的心却还未定,是以至今箍住他双手。”众女仙皆各称善。大士将手一指,善财两手分开,接去桃子吃毕,仍旧合拢了。这个多话,不必细赘。 不多时歌舞已毕,嫦娥向众仙道:“今日王母圣诞,难得天气晴和。这兹各洞仙长,诸位星君,莫不齐来祝寿。今年之会,比别的极盛。适才众仙女歌舞,是桃宴都曾见过。小仙偶然想起,素闻鸾凤能歌,百兽能舞。既有这般妙事,难道如此良辰,百鸟、百兽二位大仙,吩咐手下众仙童,来的歌舞一番,诸位大仙以为使得么?”众仙刚要答言,那百鸟、百兽二仙都躬身道:“既蒙仙姑的谕,自当应命。但歌难悦耳,舞不娱目。兼恐众童儿卤莽成性,倘有失仪,王母见罪,如何禁当得起?”王母莞尔道:“仍尔游戏,这有何妨?”百鸟仙同百兽仙听了,随即招唤侍从传命。 登时只见众大仙童围着丹凤、青鸾两个童儿,脚踏祥云,到了瑶池,拜过王母,见了百鸟大仙,领了旨,将身一转,变出丹凤、青鸾两个本相。一个是彩毫炫耀,一个是翠翼鲜明。 那些随来之童儿,也都变出各色禽鸟。 随后,麒麟童儿带着仙童们,如飞而至,一个个参拜王母,见了百兽大仙,领了法旨,都变出本像。无非虎豹、犀象、獐狼、麋鹿、猿猱之类。 那边是众鸟围着凤鸾,歌喉宛转。这边是麒麟带着百兽,舞态盘旋。在琼陛玉砌之上,各献其艺。连那瑶草琪花,到也分外披拂有致。 王母此时不觉大悦,随命待从,托他百花琼浆,各劝一杯。 又问侍女董双成谢长珠:“还剩下蟠桃多少?”董仙女就知要与嫦娥、百鸟、百兽仙,答道:“往年结得少,倒剩三十枚。今年结得多,反剩得十九颗。”王母道:“这丫头悭吝。可取九颗来,余十枚留与你们分吃罢。”董仙女因捡九枚,送到王母前。王母随递与嫦娥、百鸟、百兽仙各一颗。剩下的六枚,便分赏众鸟众兽,以酬其劳。嫦娥、百鸟、百兽仙欠身拜领颁赐,众鸟众兽们欢天喜地的分了吃下了。 斗战胜在傍大言道:“谁谓仙家无情?以我看来,比凡人还胜些。请看王母剩下蟠桃,若说分与百鸟、百兽两仙,合当到与嫦娥一颗。不是有情,因何不多送我一颗?”如来道:“悟空,你已成佛,何犹似旧日粗卤?”老君道:“前次蟠桃会,他一人偷食许多。今止一个,岂能遂意。怪不得他要争了。”斗战胜佛笑道:“我这个成佛,犹之乎盗贼做了官,今已撞着了对头呢。”合座大家一笑。王母与上帝,亦为微笑。 王母复命董仙女,再赐斗战胜佛一颗。斗战胜佛不胜大喜,登时嚼下了。老君道:“斗战佛,今也劫人而缘化。他年桃会,恐不能再屈高驾了。”说的大家都大笑。按下不表。 且说西日向晚,花影屡移。如来先起身,合掌向王母谢宴。 诸菩萨、众仙真君,各随如来谢毕。先送佛祖、道祖、上帝起行,然后次第稽首,尽的骖素鸾,驾彩云,冉冉而各归其所。 这是一编之头一辞,别的有全局奇变的事,有如龙门一脉,千支万派,引前开后,撰成一部。 却说天地肇判之后,自鳌头立极,三才奠位,黄帝疆理于南北。帝尧命禹平水上,分天下为十二州。至秦,并吞为三十六郡。后平百粤,增置其四,再为四十郡。伊后汉、唐以来,分合多异,沿革有殊。替至五季,僭乱极甚。至于宋朝,削平僭烦,抚有四京、二十三路。其中江西省,即古荆州地,亦是楚国,东北界南京,东抵浙江,西南界湖广。 天下五岳之外,又有天台山。这一山非同小可,山高三千九百九十丈七尺,上方三十里,十分峻极的很,非可比拟于他山。昔文人孙绰,作兹《天台山赋》,有云:穷山海之环富,尽人神之壮丽。世罕能登著者。 汉明帝时,佛骨自西域始入中国,佛教滋满中华。至于六朝,陈后主、随炀帝之世,名山峻岳,崭避幽贝之地,梵楼宏高,杰峰秀峦,云笼雾藏之处,庵宇缥渺。 及到盛唐贞观、开元之间,圣僧神缁,往往多有讲道育经,修身说教,祈禳天灾,以济众生,设法制咒,以除鬼神。道成的,也有尸解成佛,出类的,也有肉身腾空。这难道一概论,由是民生敬奉,有若一佛出世,二佛出天。 这时,天台山莲花峰上,有一圣僧,道号六观,名智禅。 徒弟六百余人,悟道者七十人。每众会讲道之时,莲花乱坠,天神降临,神通广大,咸称谓六观大师。 这日,王母娘娘圣诞,盛开蟠桃宴。上帝、如来、诸天尊俱赴宴筵,南海大王一同往参。大师心内想道:“斗姥天尊往日枉屈,讲了大乘道场。南海王每化为白衣老人,三回五次,参会法筵。我既不能躬往谢礼,倒好送以一个徒弟,等等路次,贺了盛会,以敬我一心,有所不已。”就问众沙弥道:“今日斗姥天尊、南海龙王赴他蟠桃胜会,尽日而散。今送徒弟中谨慎的一人,往南天门外,蓬莱歧路。一来贺敬王母寿诞胜会,二则说了我不克造礼,惟性真师弟一番下山,走一遭回来罢。”性真应声道:“弟子谨承依教。”原来性真是六观传钵高弟,年今二十岁,聪明乖觉。经文释教,无有不精。通贯奥旨,修戒成道,心诚识慧,闻一知十。 古今 黎中,百个难得他一个。又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脂,神凝秋水,眉分春山,一表超众。 是日承师父之,退归禅房,登时浴了身,抓了瓜,用过早斋,净了手。头上戴着嵌宝毗卢帽,身上穿着云孙织成无缝八宝锦练袈裟,项上挂着一百八颗攒结长穗一串法珠,手提斗水降魔照妖禅杖,足着厚底白编多耳麻鞋。打扮得齐齐整整,飘然下山。风彩莹清,道气超卓,真真似天仙降凡,活佛生世。 随到山门外十里多路,一个石桥上,俯看了春水溶溶,山花幽幽。乍住禅杖,一壁厢心内自言道:“前岁之重九节,师父讲说金刚法席的日,斗姥天尊来参,天尊驾云而还。我陪师你送至那桥上,今为半岁光阴,才又到石桥了。”因看了一回,复怅然前去,向蓬莱歧路去了。 且说九疑之北,洞庭之南,湘江环了三面,中有一座大山。 这是五岳中南岳衡山。这山俨然中处,那七十二峰,拥护拱揖,胜跃崭萶,云胧雾藏,就是元气所锺,森罗卓竦。赢秦之时,有一女仙,修炼悟道,受上帝之职,镇守此南岳,号南岳卫夫人。后复赐元君之任,观号紫清。 当日,元君亦赴王母圣诞。侍女八人,趁着晚上,随迎接卫元君于南天门外,各驾着彩云,过了天台山。一仙娥道:“这天台山莲花峰,是六观大师之居。迭嶂瑞霭,断壑清流,可供一时的娱。今天日犹早,夫人星幢未回。我们暂且迟回于此地,探啧幽景,弄得春妍,倒是难得的。”诸娥一时答应道:“正合我们的意。一番疏畅疏畅,有何不可。”当下各自按下云头,轻移莲步,玩玩幽景,沿流暂住,青苔白石,毫无半点尘累。但见谷鸟和鸣,溪辽风。众仙娥不胜有趣,逶迤至于石桥上。一娥道:“这么一个好好的居,多胜了我们之衡岳,比不得了。”一娥道:“可不是呢!真真是生佛之居”相与喝采,说说笑笑,忘归逍遥了。按下不表。 再说性真,白莲花峰山门外,一路赏玩,到了南天门外,蓬莱岔路。候了一盏茶时,便见绣幢翠盖,飘飘扬扬的来。仙童五六辈,护着一位白首仙官而来,正是斗姥天尊。 性真躬身立于路侧,见鹤驾到前,上前稽首,请了安,徐道:“小的奉了六观师父之命,贺了天尊大老,会过盛筵,驾过近地,忒地顶礼,以伸敬恭之忱。”王尊停骖,谢了安,道:“多承大师之盛意。又劳动贤师之玉趾,远远等着了多时。”性真行礼罢,复道:“小的随留了此,奉候南海大王,一般请安,不敢远陪了。天尊大老,就此告辞呢。”斗姥天尊道:“就是这么着。天也不早,南海王宝辇在后,想不远的。贤师请留罢,多多上了老师兄请安。”便向袖里取出一粒金丹、两枚仙果,赠与道:“贤师远路劳乏,只怕也饿了。可将此吃些儿罢。”性真双手恭接了,道:“大老惠赐,不敢不受。只恐不得克当。”天尊道:“贤师说那里话。路次只表芹意,贤师领受才是了。”性真拜谢,就藏了袖中。天尊再三称劳,便随一辑而遐举。 但闻远远的有鼓乐的音,久的不闻。性真只为伫立,等了一回。又见许多仆从,拥来着一乘宝轿至了。性真向前就问:“何位仙官来了?”引路的答道:“可不是南海大王么?”性真迎了进来,道:“小的性真,以六观师父之命,请安于大王了。”南海王常常惯的就莲花峰,参听六观大师之说法,如何不认得性真,惊喜答应道:“好教贤师候的工夫久了。”下车随问道:“师父如今可还康健么?”性真答道:“师父康健呢。”南海王又道:“莲花峰里诸徒菩萨,可能好么?”性真道:“赖王爷之福荫,都好了。”南海王道:“贤师几时来此了?”性真道:“老师父为请王爷之安,又请了斗姥天尊,并贺今天西池盛会。贫道刚才的来了,斗姥爷宝轮聿至,才叙申勤而别的。无多,王爷玉驾际到呢。”南海王喜的不胜道:“难得贤师远劳,天也尚早些,请贤师一同去了陋居,供了一壶热茶,回去好的正经呢。”性真道:“恐师父企的多了。”南海王那里肯放,又道:“曾者寡躬三回五次四扰禅宇。大师难望下山的。贤师刚来半程,岂惜了一步贲屈么?”性真一来被南海王坚意不放,二者曾未睹水府琼宫贝阙,因顺势谢道:“今蒙王爷如是错爱,敢不承命。”南海王大喜,先即上车。性真驾云随后。不消一刻,到了水宫,龙王落下车来,宫娥侍从一时簇拥着上殿。性真轻移步捷,走入宫门,不敢上前。龙王随命侍御引上殿来。但见珠宫贝楼,金碧辉煌,耀人眼目,锦筵绣毯,翠訞晶屏,迥非人间所有。正中设着一大金炉,不知焚着怎么香。傍有一盘佛手,金色灿烂,异香扑鼻。登时侍御奉将引枕、靠背挪好了,让性真坐定。 性真避席躬身道:“小的是一个缁徒,那里与王爷对席?”南海王道:“宾东主西,礼固然也。贤师无为过让。坐下好多说说话儿。”性真方才跪下,告了坐,侧席坐了。 坐定,又捧上香茶。只见十数侍女,俱各丰姿秀曼,羽衣蹁跹,傍边侍立。茶罢,又摆上杯盘,罗列桌上,真是水府之珍品,都不认名,但觉香美异常。此刻性真也觉肚中乏了,吃过果菜的类。 龙王亲自酌酒以劝,性真谦让道:“酒者,伐性之狂药,佛家之大戒。贫道不敢承赐了。”龙王笑道:“释氏五戒,酒为是最。寡躬岂为不知而劝乎?贤师,此与人间之狂药有异也。 是沉香琥珀用百花酿成,不用曲孽溶化的。只畅人之气,定人之神。贤师用过,乃知道呢。”性真再辞唐突,吃了半杯,顿觉香留口脗,神清气爽。 饮讫,侍御撤去家伙,性真告退。龙王随命侍御们,奉把礼物来了,摆两道分上。龙王道:“这个是水府之产。东边,敢为大师老师父献上薄仪。又这西边,为贤师哂留,以存芹意呢。”性真看他东一道,是珊瑚如意一把,虾须帘子二副,真珠项挂一串;西一道,龙须编成蒲葵扇一把,珊瑚拇指大的五尺七寸禅杖一部。 性真起身,顶礼拜谢道:“师父送的厚礼,王爷特的盛谊,小的不敢擅辞,总是山家无用的。且佛家规模,寂灭为本。这般华丽,只为丧志。贫道断乎不敢拜领,惟王爷曲恕罢。”龙王道:“这不过是薄表寸枕。老师父薄仪,敬当另日修呈,惟贤师复见却。”性真坚意固辞,龙王知不可强,复道:“就此姑留,以成贤师之高操了。”性真再三称谢,因为起身拜别。 龙王答辑,亲自下阶,达出水府而别。 这里,性真别了南海王,依前复了旧路。行不多时,已至山门外。便到石桥之下,猛然抬头一看,这时八仙娥尚在桥上,相与说说笑话,性真惊讶,就整一整袈裟,向前叉手道:“是莲花峰六观大师徒弟性真,奉师父之命,请安于斗姥天尊、南海大王。今日蟠桃胜会劳动劳动,方才的回去复命。不料诸位菩萨玉趾临此石桥之上,桥路多狭,惟愿菩萨特垂慈悲,借此归路罢。”八仙娥连忙答礼道:“妾等是南岳衡山卫元君娘娘侍女。今朝娘娘赴西池王母宴席,犹未回銮。妾等就等了半天,偶尔憩此桥上。师父愿找怎么他路了罢。”性真道:“一道溪水,迥隔南北。难道贫道从何飞越过的好些儿?”八仙娥笑道:“昔达摩天尊,驾了芦叶,也涉大海。今又师父随着南海王,辟琉璃之波,入水晶之宫,可不是这么溪水,深不满丈余,难道非桥不涉过么?”性真一笑道:“仙家素无买路钱。诸仙娥必欲索买道钱,贫道有数颗明珠,愿献诸位菩萨,买这一路,有何不可?”说罢,手把一朵芍药花,笑掷石桥上,这一花回回了一番,登时化为八枚明珠,铺地转环,祥光灿烂。 八仙娥不胜诧异,各拾了一颗,回顾了性真,嘻嘻的一笑,一身腾空,驾着祥云而去。性真抬头望望,但闻一阵环 咚玎,香风扑面,良久不息。性真不由之心荡神摇,怅然伫立。一顿饭时,刚才勉强定神,才过了石桥,归到方丈,拜见了大师。 正值大师讲罢,存神趺坐了。性真向前,回明了天尊申勤致意的话,随到南海王之水府,龙王致礼物,谦让他不受的情意,一一告诉了一遍。大师只为默默不答一句话。性真不敢即声,侍立傍边良久。大师便复朝着别处,闭目无话。 性真只自回至禅房,除了毗卢帽,脱了袈裟,倚置了禅杖,坐了蒲团之上。一壁厢诧异,大师默然无语;一边又想念八仙娥之艳容娇态,森然在目,神魂恍惚。 忽然肚里想起来,道:“到底是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力学孔、孟之书,躬逢尧、舜之世,事业隆于当世,功名垂于竹帛。上孝父母之养,下育室家之乐。荣亲耀宗,封妻荫子,侍妾数百,一呼百诺。这为古今豪杰,得志荣华。争奈怎么佛教,主了玄冥寂灭,弃却家国,抛离骨肉,纵能悟了上乘之法,传了祖师之统,得此参祥悟道之路径,明心见性之工夫,可不是辜负五伦,自绝于天?毕竟是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如何舍此正经道理,难道不是舍近取远,致人疑感么?”这般讲来,心猿意马,一时乱跳,以致更深,自不免呆呆的发了怔,睡不着来。倒又霎时合眼,八仙娥罗立于前,娇笑香语,若在跬步。 于是性真忽复惊语,心内自言道:“释教万殊,只在一心。我从师父,十年讲道。岂可一朝坏了。艳羡富贵,误我心机!”便起身引了炕桌,起旃檀,整襟危坐。随取斗姥天尊赐的一粒金丹,溶成了汤水,一口吃下了。一时有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存化良久,复归正果,依然妥志,才刚一夜安寝。 次日,天才黎明,性真起来,盥洗毕,进了方丈。大师业已大会六百余个徒弟,设了法场。性真赧然不句起早赴会。大师一言不加,只与诸徒谈玄说幽。性真不敢坐下,只为侧立傍边。 日已旬午,讲筵才毕。大师方才的稭然变色,就性真跪在筵下道:“汝虽菲薄佛、道,艳羡富贵,不知释、儒、道三教,名虽殊而理则一也。释、道的明心见性,即是儒教之克已复礼。释教的坐静参禅,便是儒教之正心诚意。释道的定慧,就是儒教之慎独也。尘心一动,万事都休。到底是差毫谬千,此之谓也。你没埋怨,任你所之。”性真一听师父之言,有似青天中分明打下一个霹雳,只得抽抽噎噎的哭成个泪人一般,叩头流血道:“这个是弟子自作的不是。虽跳到黄河,洗不清呢。幸亏剎那里觉悟,还了得正果。师父当着众徒们,给了弟子留点脸了罢。也是弟子一时走错了路也,后悔不来了。弟子蒙师父不弃,收灵门墙,凡几年些儿好,师父念十稔的恩爱,恕一时的过失,容了弟子头一番过误了罢。今也弄出事来,害的弟子好苦呵。”大师道:“这个罪业了不得,容的倒是容的,在钵盂之中,道不可成的,你自有你的去处。夜来我看了天机,不敢轻泄。你其勉之。”性真只自那眼泪就像雨点儿一般滚了下来,连一句话儿也说不出来。 大师向空细细儿的作数句咒语来。忽见一个道士,从空中下来,立在大师面前。众人看时,但见他头戴星冠,身披鹤憋,两道剑眉浓似墨,一双鹘眼明于电。 大师复谓性真道:“前生果报,来生缘情,自在天定,他日就有更会的时了。”又顾道士低低说道几句话来,道士领命。 性真无奈,只为拜了四拜,别了师父,又九拜辞了佛座,复与众徒儿徒弟洒泪各各别了,便随了道士,悠悠荡荡的,不知那里去了。 你道这道士是谁?天上原有了送生真人,专掌人世投胎来生的。是日领了性真前去。 如何投生?且看下回分解。 |
第二回 咸宁县性真投胎 众邻舍潘瞽说命 却说湖广省武昌府咸宁县,有一位孝廉姓杨,双名继祖,字仁举,是东汉安帝时尚书杨震之后。 震尝为刺史,之郡前,震所举王密为令,夜怀金遗之。震曰:“故认知君,君不知故人。”密曰:“暮夜无知。”震曰:“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却而不受。尝不开产业,语人曰:“使后世称为清白吏子孙,遗之不亦厚乎?”一世语之曰“关西孔子杨伯起。”伯起,震之宇也。世居弘农,是关西地也。 汉、唐以来,杨氏子孙鲜赫,指不胜屈。 及至有明嘉靖时,后孙有知谏院讳彦,为殿中侍御,曾劾张璁、桂萼非礼事君,以美上意,固宠爵位,在帝前志璁萼。 皇帝大怒,因坐毁谤朝议,黜为潮州别驾。世宗皇帝反复,爱公鲠直,恐值道死,命中使里药料,护持以住。由是杨彦之直声振天下,称曰:“真御史。”家本武昌,不肯仕官,谢归,隐居教授。后天子屡辟不起,时人咸谓名祖的肖孙。 那继祖,这是彦之子也。克承家训,早举孝廉,隐居好学,通达博识。母陶氏早殁,单事严父,性至孝。彦年老多病,继祖常衣不解带,夜必焚香告天,愿以年代。父得以康健,年九十二,无病而亡。卜葬庐出之阳,就庐于墓侧,过了三年,然后回家。 平素立身有品,不取非义,不欺暗室。与市人交易,贾售以倍,辄不争多寡而与之,人亦鲜为之欺。曾出路上,拾遗金一锭,遍访失主不得,后知武昌人,已死于途,就穷索其子而还乡,乡党之人,咸称为“真孝廉”。独是年已四十,无子嗣,因此一切淡泊。一日,谓夫人庾氏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今我将老,尚无一嗣续。如亦奈何?”庾氏道:“相公一生,上不愧天,下不愧人。祖宗有灵,必不至无后。只恐妾身年纪多了,血气渐耗,有妨生育之道。从前三回五次劝相公取个偏房,相公执意不从。如今再迟些儿了不得的。”仁举道:“这是夫人之好处。但我看见一夫一妇,生育也繁盛的极多。也有十院名姝的,竟或无一个子者,又多了,若必有了偏房生之,是贫人无力娶妾的,都该绝后了么?况且娶来的,不知那德性如何,倒是以小欺大,难道你我不要受他的气?就又不能生育,又将何以处之的?”夫人道:“相公这般思前想后,也是难事呢。妾闻府东里许,有那九天玄女娘娘庙。庙内有送生娘娘,说是极灵显。我夫妻两人,可于每月朔日,烧香拜求子嗣。这可使得了么?”仁举道:“神明是有的。但是女神仙,我则不便去些。夫人自去罢。我到初一日自赴上清观玉帝殿中,焚香叩祝。不要说求子嗣,但敬礼上帝,也是该的。再在家庙神主之前,朝夕礼拜,求祖宗在天之灵,降锡嗣胤。就从明天为始。”于是仁举夫妇二人,每于朔前,虔诚斋戒三朝,分头去烧香求子。 不觉的光阴荏苒,已及二载。有于癸已岁四、五月之间,庾夫人忽觉饭食厌酸,兀兀欲吐,身体懒因,像个有孕的光景。 仁举便请了医生看视,脉理平常,模棱不决,但说道:“脉诀有云,受胎五个月,脉上方能显出呢。”杨家旧有一仆家的,唤做老莲,就端上茶来,便应声道:“若到了五个月,我也看得出明白,不消烦动先生了。”仁举道“蠢东西,毋得胡说。”医生自觉没趣,茶毕起身,说道:“送安胎药来罢了。”仁举送了赏银二两,先生称谢去了。 |
不料夫人怀至足了十个月,到得年底,绝无动静,庾夫人甚是忧疑不定,仁举宽慰道:“天地间,恰过十个月,不有解胞胎的,也是多的。且静以待之。”夫人道:“逾月而生,恐是怪物的了。”仁举道:“不妨。帝尧圣人,是十四月生的。难道也是怪物?”老莲接口道:“夫人若到十四月上养的,公子一定也是皇帝了。”夫人道:“蠢丫头,该罚他一世没汉子。”老莲笑嘻嘻的道:“我今若有汉子,就要生出明珠来了。古人也不说得好,明珠产于老蚌了么?”仁举笑道:“夫人平素教他识字,又与他讲说典故,记在肚里。如今竟会诌文了。”大家说笑,闲话休题。
看看到了甲午五月天中节,是岁又有二月的闰朔,足足怀胎十六个月了。 初五日甲午天中节,天尚未明。庾夫人身上懒疲,倚在枕几。忽见一妇人,珠冠玉佩,宛若庙内送生的娘娘,抱一个孩儿,送他道:“馨香的儿,福禄无穷,惟夫人善护之。”夫人双手接来。倏忽之顷,陡然觉来,方知是梦。随述与仁举道:“这梦兆明明是男儿呢。”仁举喜的不胜,以手加额,亟煎催生药,送夫人吃下。 就到午牌时,庾夫人腹中有些不大安。俄顷的间,异香满室,隐隐然半空中有笙箫、鸾鹤之声,已诞下盆中。 仁举已先着人去唤了老成的收生婆等候。此时稳婆奉盆,抱起安顿了,儿无啼哭。仁举问道:“莫非孩子已死的么?”稳婆接口道:“嗳哟啊,有福的公子,是不肯啼的。”仁举始的诧异夫人梦兆,双手扶起盆来,映着那纸窗照午日看时:遍身如玉琢珠成的,方口大耳,一个好男子。就将预备下的被子裹好,安顿在炕牀上睡好。又服侍庾夫人上了炕,坐在被内。这才老莲们打扫洁净,舀了水,洗手毕,然后赏发他稳婆自去了。 却说那邻里多的,见杨孝廉有五彩云霞,片片飞来,拥覆屋上。又见虚微冥雾之间,一派仙乐声音,从风飘扬。众皆骇异,都道:“杨孝廉生的孩子,明明是大有福气的。”三三两两传播。于是众邻里斗出公分,牵羊担酒,齐来孝廉家道贺。 |
孝廉道:“寡福之人何敢当高邻厚贶呢?”为首的个老人家,笑嘻嘻道:“孝廉公之令郎,是位神仙降世。老天因你家积德,特地送下来的。前天彩云中,仙乐嘹亮,孰不听见?我老汉活了八十多岁,从未曾见这般奇事。将来必然做了公侯将相,是不消说的。我们邻里,荣荣耀耀,可不是喜的了不得么?”孝廉复着实的谦让了几句,众邻便一茶而退了。
过了一夜,恰是生儿的三朝。仁举与夫人说道:“古礼,生儿三日,作汤饼会,邀请亲簇的。今儿邻里中先来称贺,我心不安,要备酒筵,款请他们,答其美意。再请亲旌来看看命名,何如?”庾夫人道:“是必该做的。”随遣仆买了鸡、鹅、猪、羊、果品等的。又一头发帖,先请了邻里。 到当日午时,诸邻的交好人家,自己约齐,前来赴席。各送添盆礼物,然后献茶,进酒食,供两套,自不必说。 仁举向众邻舍道:“孩儿今天是三朝,已浴盆正席,当为锡名。今也在下,年已向衰,始得孩子。今锡佳号以少游,字天衢。诸高位的意,果是好的么?”众邻老齐声称赞道:“好的名儿,自少而游于艺,展步而登乎天衢,正合极贵像的令郎。”仁举又谦辞一回了。 |
内中有一瞽者,姓潘的,是远邻,因他常常夸口说道:“不但算命,且能算天,一无虚伪。”都呼他“潘无讹”。平日所断吉凶、雨晴、贫富、丰稔,颇多应验,又无忌讳的。潘瞽就自起一号道是“潘强嘴”。当席众人公揖罢,次序坐定。潘强嘴先开口说道:“瞎子平日远近相命的打起一个别号,称是『无讹』的。今日要看看这位郎儿的八字,一正是无讹,正正的说了罢。”众邻舍接口道:“正要看听你强嘴说得是也、说得不是也。若算不着的,大家公罚了一大碗冷酒罢。”仁举道:“只是不诚,何敢相烦。”便把生儿之生辰正时说出了。无讹先一听来,便笑嘻嘻的说道:“好好的,好的。五月五日之生,古之战国时田文,又宋朝胡文定公,莫不是极贵之命。”众邻舍齐道:“果然无讹说得无讹,这是人人所共知了。”无讹复口中暗念,指头轮推,沉吟了半晌,忽立起来,大声嚷道:“这个八字,容易算不出的。当日关老爷是戊午年、戊午月、戊午日、戊午时达生,做了千古之大忠大贤、大豪杰。今令郎是甲午年、甲午月、甲午日、甲午时诞生,分明是做得关老爷之事业,到有大胜了关老爷的。关爷之命,一派是火逢会上土。五行之气,要不句相济些。土气主重,火气主烈。火锻炼而太盛,土重厚而浊,遇空则发。故关爷之事业,大是流芳百世。火烈士压,故最欠了寿限,不能遐长。而今令郎之八字,算是火烈,而事业同关爷。甲为长卷之方,而金甲午之金,金空则鸣,故一生而多功多业,名于一世,传于万代。金体又坚又强,无毁无变,锵锵有声,故福禄兼全,寿命复长,远愈之乎关老爷之八字几层了。大是奇了,待我回家细细的推详来罢。”众中有嘲笑他的,笑说道:“无讹先生算不出命,原请坐下,立客难打发呢。”潘强嘴焦燥,复再四轮推进,摸着嘴,挥着鼻,左顾了咳嗽一声,道:“列位有所不知,譬如个寻常一品宰相的命,瞎了看算了多少人命的,那样格局,容易算不过了。今这个八字:十岁内,已成了大器。十五六岁时,名满天下,荣宗耀亲。功业配邓禹,福禄似汾阳,财过陶朱,寿跻颐期,封妻荫子,公侯将相皆出其门下。这等贵显,难道一席尽说了罢。”众人一齐赞扬。
无讹复道:“又有说不得、解不得的。功成业遂之后,有白日胜天的格也。非升仙,便是成佛。曷不稀异么?”仁举道:“这等说起来,莫不是寒门过福了么?”说话间,酒席摆上来,大家畅饮尽醉了。临起,无讹又向孝廉道:“可惜哉!瞎~~子年纪多了,到令郎大显时候,不知能看得见不得见了呢?”一人道:“你是无讹,为何连自己的寿数也不知么?”一人道:“潘先生嘴强了,很所以过去一半的年纪知道,未来的一半年纪就不知道。”说的大家都大笑而别。 过了几天,即是初七朝,众亲戚来会,是孝廉之婶母与同曾祖的哥哥、弟弟,并三个侄儿;再有庾夫人之弟与弟妇,并小姨夫、甥儿。一共十来人,俱送喜蛋一盒来了,庾夫人因有叔婆是长亲,勉力起迎。各相见毕,又抱游儿与众亲观看。人人抚弄一番,不笑不啼,绝无声息,都疑是个哑~巴。 仁举瞧科,便向众亲戚道:“前日潘强嘴在酒席上,说有可骇的话,如此这般。这是传不得的,又信不得的。我如今要为众亲戚说哑~巴,解解人的疑惑了。”众亲戚齐应道:“总是潘老瞎的,便是无讹。自然是应验的日子。”是晚宴罢各散,不在话下。 且说庾夫人产的只七日,即强起身迎接亲戚,气脉不完,感了风寒,便头疼发热起来。饮食不进,医药无效,日重一日。 仁举不胜忧闷,一面烦人雇觅奶娘,一面发帖请医,俱说娩后气虚伤寒,邪热搏结,瘀血凝滞,汗下难施,只用两鲜调和的剂,看是何如。 时杨公子还有三四天缺乳了,并不啼哭。老妈们看的焦闷,把来米饮喂些,也咽下去。原来咸宁是个县分,那里寻得请好医、好奶妈,孝廉只自叫苦。 |
庾夫人呻吟不已,便对孝廉说道:“我闻往日大姨夫谢少傅说,兴国州有一安太医,年老业明,到有起死回生之术,不徒青囊明理,又有神法,善养孩儿之方云。相公就是备礼发帖,一为邀请,一来看看问剂药,二则导儿声息。岂不两全的么?”仁举许诺,即遣侄儿杨少琏赍币向兴国州请安太医去。
且说这安太医,名学古,号一洲。这是圣叹撰《水浒传》,梁山泊主、及时雨宋江患了背疮,浪里白条张顺邀致神医安道全疗得疮肿,仍以入伙梁山泊。后来招安,奉使乘舟往朝鲜国。 舟过暹罗国,为国王李俊所劫,复落草于暹罗田。这学古便是道全之后。安道全素居扬子江边建康府。其子惧祸及家,仍潜逃到武昌兴国州隐居,世传的以青囊术名于一世。公门巨族,无不延请。到底是医道神明,人又谨慎,重义轻利,投剂一帖,但得差苏,人都呼他安一帖先生。 当日,杨少琏到门进帖。学古见了杨孝廉请帖,忙下堂迎接。少琏叙礼茶毕,学古道:“兄长特地枉屈,有何见教?”少琏躬身答道:“在下是咸宁杨孝廉侄子,杨少琏的便是。婶婶产下孩儿后七日,感冒风寒,呻吟在牀。咸宁乃是小都会,医道没称。寻常平剂,都不中用,也难责效。重以孩儿缺乳呱呱。在下承叔父之命,敢冒唐突,远来请教。恳望先生,特垂慈念,一举玉趾,贲然枉屈,以济两个残命。即个,仍进礼币。”学古欠身道:“久仰,久仰。咸宁真孝廉杨老先生,孰不景仰。学生僻居固隔,不能躬造门屏,以熏德望,中心怀恨。今也闻命,曷不效力。但恐学术空疏,不敢克当。一概不受礼物。”即起,收拾行李,提了药囊,背上包裹,一同登道。 不消两日,到咸宁。少琏先到室堂,拜见孝廉请安。继问婶婶诬忠无损,然后俱言安大夫之偕来。孝廉大喜,倒屐出门,候了大夫到门,迎揖延至书房,叙礼寒喧。 献茶,饮毕,安学古先开言道:“阁候是产后添症。大凡产后生患,易治而难剂。为日且多,宜先诊候便是呢。”孝廉道:“拙荆今也四十上年纪,始胞孕下,就是老娩,血虚发疾。请先生仔细瞧着。”学古道:“业已闻命,底个自然。”于是少琏北入内堂,说了大夫过来。老莲答应了,连忙奉庾夫人盖好被窝,放下帐子,丫鬟们赶着收拾房里的东西。一时少琏同着安大夫进来,孝廉复随后入来了。老妈们一同打起帘子。 少琏道:“老莲,你先把夫人证势,向安大夫说说仔细罢。”安大夫道:“且慢说了。等我诊了脉,听我说了,看是对不对。若有不合的地方,再诉告我罢。”老莲答了几个“是”,便向帐中扶出夫人一只手,搁在迎手上。 安大夫移近,回着头,伸了三个指头,轻轻的诊了好一会儿。又换那只左手来,一向的诊了。又一面便频频顾眄了牀上之孩儿。看诊讫,便道:“也无他证。只是汗迸身重,眼晕气喘呢。”老莲答应道:“是,是。”大夫又道:“发口语迟似乎讷涩,心常惧怕,可不是如鬼祟在傍么?”老莲接口道:“曷不如是。闭目常若压鬼的,又发声了不得呢”大夫道:“是,是。”又不起身,便伸手摩挲了孩儿之头顶一回了,看看道:“好公子。”只见少游瞧着了大夫,嘻嘻的笑,又口中哑哑的,却像要说些语儿光景。孝廉大为诧异。夫人病虽昏瞀,心却明白,开眼一看,便暗暗点点头,只自欢喜,但妨大夫在傍,不能开说。 安大夫复再去双手抱来时,少游到也不认生,又不啼哭,惟笑嘻嘻不已。孝廉道:“这孩儿生下今至重七,打盆卧席,总不一声啼,定是一个哑巴。今见先生,便哑哑喃喃,到像有话儿。又嘻嘻笑将起来,好不灵异么”大夫复轻轻稳稳的还置卧褥上,暗暗口内有像说呢话儿几句。少游就大声发一口啼,声音洪亮,有似乎三四岁儿的嚎啕。大夫道:“令公子一定是十六个月生下的,大贵大显,福禄无疆了。”便起身出到外间。 少琏引至书房坐下,大夫说道:“大凡产后伤风滞汗,虽随元气懒陷,幸喜脉有元神,沉而复静,只势入血室,气不流精,凝而拥痰。宜以条芩为君,五灵脂、玄胡索、鳖甲、醋煮、陈皮、当归、芍药这七味为佐史,可以平好了。”随取笔写了方子,递与孝廉。 孝廉道:“这果很是的。但痰凝为祟,条芩使得么?”安大夫笑道:“相公有所不知。热血和痰,非醋鳖甲、细条芩不足宣和真阳,各归本经。内经说的『通因通用,塞因塞用』是也。先用两剂,再加减,或再换方子罢。”孝廉点头道:“原来是这么着,这就是了。”孝廉一面叫人遣他抓药,一面进大夫酒果。饭汤用过,撒了家伙,孝廉道:“敢请先生,那知小孩子之十六个月的产下呢?襁褓重七,胡无啼哭声息,分明认是哑巴,俄才的嘻嘻笑,喃喃复又出声,大大的啼,便是何理?”大夫道:“这非难解。原来至贵之人,必充满十个月而不足完躯。或一期,或十三四个月。而最上,十六个月的为大吉,不笑不啼,过再七先笑,复喃喃者,孩子倒记念了前生之事,总不能成言出语的。这俱出于文书中。而今胤玉,大是格外的贵了。所以符合了斯呢。”孝廉复谦让不已。 且说庾夫人,吃了两剂药来,气息渐次平和,食饭乍进。 安大夫道:“血道归经,胃气就苏。今也没大他要紧,复为疏散疏散,便好了。再改了方子,更吃两剂。”过了数天,夫人果然复了常。孩子又善声息,又笑又啼,又奶又睡。孝廉大喜,谢喜了安大夫,益加敬信,多奉厚币。 大夫固让不受,道:“下生恭先生大德高风,多多承望余荫久矣。今幸得拜牀下,微忱胜似珍宝一般,随后常常请候门屏。况又公子麟凤姿表,久久奉承,岂敢俗套呢。容日后再来请安”仍起拜辞。孝廉知不可强,只自感谢不尽。 安大夫提了药囊,背起包裹,飘然出门,回兴国州去了。 是后未知有何事,且看下回衍说。 |
找个韩国人朗读一下。看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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