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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聊]漫议李白“静夜思”的世译 [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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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 发布于:2008-09-13 16:01
卢纪新

世界语在其一个世纪以来的发展历史中,已证实了自己在交流各民族文化中卓有成效的功用.。在各国的世界语者们中,都有一批诗歌爱好者,他们在长期孜孜不倦地探索实践中,把各民族的优秀诗人及其作品译介到世界上去,丰富了全人类的共同文化财富。就在这些探索实践中,也包括有对中国古代大诗人李白(701--762)的诗歌的世界语翻译。

李白的诗歌,是中国古典诗歌中的一个杰出代表。李白以五言绝句形式写出的“静夜思”,用短短的二十个字,描绘了游子月夜思乡的愁绪,在历代人民中广泛流传。

静 夜 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著名世界语诗人,匈牙利的卡洛查(K.Kalocsay)在三十年代曾用世界语翻译过一些中国的古典诗词,其中就有李白的“静夜思”。这些译诗先后被收入世界语的两本翻译诗集《永恒的花束》和《全世界的声音》之中。下面是卡洛查的译诗:

NOKTA PENSO

Antaŭ lito blanke brila luno floras,

Super tero kvazaŭ prujno blankkoloras.

Kapolevo: brilan lunon mi rigardas,

Kapoklino: naskvilaĝon mi memoras.

(诗行词义:

在 床(前) 白色 闪亮的 月亮 开放

在 地(上)仿佛 霜 白色

举头:明亮的 月亮 我 望

低头:家乡 我 回忆)


据说,卡洛查自己不懂汉语,他先请中国的世界语翻译家孙用对原诗给出详细的书面解释,然后自己用心揣摩,斟酌推敲,最后写出了译诗。

卡洛查的译诗每行用六个重轻格音步,用aaxa韵。与原诗相比,这首译诗在再现原诗的形式与内容上,达到了相当传神的地步。而以一个不懂汉语的人来译汉语古诗,并能取得如此效果,更是难能可贵。根据至今所知的资料,把中国李白的“静夜思”译成世界语,卡洛查是第一人。可惜的是,卡洛查不是中国人。

1985年,笔者在云南大学曾有幸聍听李世俊先生翻译的“静夜思”:


PENSO EN SILENTA NOKTO


Antaŭ l' lit' la luno blanke floras,

Sur la planko kvazaŭ prujn' koloras.

Kapolev': la lunon mi rigardas,

Kapoklin':hejmlokon mi memoras.

(诗行词义:

在 那 床 (前)月亮 白色地 开放

在 地板(上) 仿佛 霜 色

抬头:月亮 我 望着

低头:家乡 我 回想 )


李译是在卡译的基础上,将卡译每行减少一个音步(两个音节)并对个别词语作了调整:

在第一行中,省掉了形容词brila;在第二行中,用sur la planko 代替了super tero;用prujn' koloras 代替了prujno blankkoloras. 在第三行中,用 kapolev':la...代替kapolevo: brilas...。在第四行中,用kapoklin:hejmlokon代替kapo klino:naskvilaĝon。

就这样,使译诗每行变成了五个重轻格音步(十个音节)。以世界语的一个音步(两个音节)对译汉语的一个字(音节),在诗行的形式上更为接近原诗。并且每行虽少用一个音步,但每个诗行的信息载荷并未减少。而第四行中用hejmloko替换naskvilaĝo则是更加贴近了原诗中“家乡”一词的含义。

1991年12月底,笔者在唐山参加第二届全国世界语大会时,购得一本由李世俊先生翻译的《配图古诗精选》(中国世界语出版社,1990)在其书中,笔者又见到了由李世俊先生翻译的“静夜思”的另一首译诗:


PENSO EN SILENTA NOKTO


Antaŭ l' lit' la luno blanke brilas,

Sur la plank' la lum' al prujn' similas.

Kapolev': la lunon mi rigardas;

Kapoklin': hejmlokon mi sopiras.


[诗行词义:

在 床(前) 月亮 白色地 闪亮

在 地板(上)那 光亮 与 霜 相像

抬头:月亮 我 望着

低头:故乡 我 思念]


试将李世俊先生的第二首译诗与它的第一首译诗比较一下,就会发现:

在第一行译诗中,用brilas替换了floras . 这样一来,另两个韵脚也得另换他词了。于是,在第二行中用sur la plank' la lum' al prujn' similas 整行替换了sur la planko kvazaŭ prujn' koloras ;在第四行,用sopiras 替换了memoras。

李世俊先生的第二首译诗显然比他的第一首译诗更为出色,特别第四行采用的sopiras(思念),显然比用memoras(回忆)要更忠实于原作,感情色彩也更为浓烈。如与卡译相比,则更有出蓝之美。

《中国诗歌选译》一书的世界语译者徐声越教授曾说过,在用世界语译汉语古诗时,可用重轻格音步的诗句来对译(徐声越《用世界语翻译中国古诗的一点体会》LA MONDO 1983--1)。徐教授的这个观点,在这里得到了出色的验证。

1990年7月,世界语文学小刊《PENSEO》 第一期出刊,其上刊有一首由谢玉明翻译的“静夜思”:



PENSO EN KVIETA NOKTO


Antaŭ la lit' scintilas pompa bel',

Ĉu prujno sin disŝutas al la ter'?

Ha, l' lum' al mi obstine okulumas;

Ve, nostalgio en la kapo zumas!



[诗行词义:

在 床 (前) 闪烁着 华丽的 美

可是 白霜 自己 洒向 地上

啊, 月亮 向 我 专注地 张望

啊, 乡愁 在 脑 (中) 咝咝响]



谢译的第一,二两行,用五个轻重格音步(十个音步),而在第三、四两行,每行却用五个半轻重格音步(11个音节),在押韵方式上,采用AABB韵式,并且前两个用阳韵,后两个用阴韵。

谢译很有其特点,不拘泥于字面的对译和原诗的形式,而从总体上去把握再现原诗的意境。

谢译的第二行“ĉu prujno sin disŝutas al la ter' ?”相当贴切地再现了“疑是地上霜”的意境。

第三行“举头望明月”,谢译为“Ha,l' lun' al mi obstine okulumas”,变“我望月”为“月望我”,反客为主,以物拟人,与下一句“低头思故乡”联系起来看,月望我而我思乡,情趣隽永,顺理成章,更显露出游子情怀。

在第一句中,译者用了动词scintilas(闪光,闪烁),很有特色,但此词却不如brilas(发光,闪耀)广为人知。

谢意有所失也有所得,他失去了部份“形似”而得到了相当的“神似”,他离开了原诗的字面而贴近了原诗的意境。

在第二次全国世界语大会期间,我曾与几位朋友谈起关于“静夜思”的几种世译,P君说他还见过日本世界语学者小坂狷二(Kenji Ossaka)译的“静夜思”。会后不久,P君即给我寄来了这首译诗,摘自魏原枢选编的《世界语文选》一书。



Antaŭ lito helas planko,

Kvazaŭ kuŝas prujno blanka.

Levas kapon mi al lun' admire,

Kaj... ĝin tuj mallevas hejmsopire.



[诗行词义:

在 床 (前) 明亮 地板

仿佛 铺着 霜 白色的

抬起 头 我 向 月亮 赞慕地

但 它 立刻 低下 想着家]



据说,从翻译时间的先后顺序来排列,这是“静夜思”的第二首世界语译诗。又一个可惜的是,小坂狷二也不是中国人。(啊,中国的世界语者们,在我们的家珍中,还有多少这样的第一, 第二在等着外国人去摘取?)

小译的第一,二行各为四个重轻格音步,第三,四行各为五个重轻格音步,用AABB韵式。

从第一,二行中,可以看出译者颇有个性,当他认为就用四个重轻格音步已可表述清楚原诗一行诗句的内容时, 即不再添加音节去凑成与第三,四行一样的十音节诗行。

第一,二行的韵脚,是以planko去对应blanka 。这在世界语中称之为“流产韵(aborta rimo)”,是一种押韵效果较差的用法。其实,这两个词根plank- 和blank- 已是一对好韵,本应可以处理得更好一点。例如,将第二行的prujno blanka改为prujna blanko, 即是可行的方法之一。

第三行的admire与原诗的情调似不协调,也许是为了凑韵而用。第四行末尾用了hejmsopire,据说,这个用法对李译的第二首中选用“hejmlokon mi sopiras”的句式曾有所启示。

小坂狷二曾出色地译过李白的“朝发白帝城”,并被选入世界语诗艺书中用作范例。相比之下,这首“静夜思”的译文就略微逊色了。

在李译两首中的第一行以及卡译的第一行中,似乎都还存有一个可商榷之处,即在这三种译文的第一行中,在床前出现的都是“明月”而不是“明月光”,这就与原诗意境有违。原诗是因床前月色如霜而引出举头望月,因举头望月而引出低头思乡。如果一开始,一轮明月而不是如霜的光亮已出现在床前,那么,在后面就不需要 “举头(kaplevo)”,而只需要“转头(kapoturno)”就已可“望明月”了。

在谢译和小译中,似乎都注意到了这一点。谢译在第一行不点明月光,而只说光亮,到第二句用问话来活画出一个“疑”字,然后第三行才引出月亮,可谓能善体诗人之意。

小坂狷二的译诗,虽然在神似与形式的结合上略逊于其他几种译诗,但其敢于用少于五个音步(十个音节)的诗行来译写中国古典的五言诗句,这就向我们显示了一种可能:即还可用少于五个音步(十个音节)的诗行来翻译这首“静夜思”。世界语译诗的传统是尽可能地保存原作的形式,力求形神兼顾。而翻译汉语古诗的难点,在于其极为凝练的形式和深长的意味。李白的“静夜思”,虽然意味深长,但文字浅显,不用典故,这就为用较少的音节来对译这首诗提供了有利的条件。

下面列出的,是笔者用五音节诗行翻译这首五言古诗的两个尝试:



1) HEJMSOPIRO EN NOKTA KVIETO



Antaŭ lit' lun-spir',

Ĉu sur ter' prujn-ŝmir'?

Kaplev': lun-rigar';

Kapklin': hejm-sopir'.

[诗行词义:

在 床 (前)月华

可是 在 地(上) 霜粉

抬头:望月

低头:思家]



2) NOSTALGIO EN NOKTA KVIETO



Liten blank-radi'----

Prujno en vizi'?

Kaplev': hela lun';

Kapklin': nostalgi'.



[诗行词意:

投向床前 白光

白霜 在 幻觉 (中)

抬头:望月

低头:思乡]



在第一首中,笔者用lun-spir'(月亮的呼吸)来表示月光,可否算是“形象思维”。在第二首中,笔者没表明“地上”, 而另用了“liten”这一含有动向的方位词,为了格律而舍弃一点意象, 有得有失。

这两首译诗,读来似乎还可上口。 可以看出,译者在努力尽可能译得“神似”的同时, 并在诗行的排列,音节的数量,以及韵脚的安排等“形似”方面再现了汉语五言古诗的倩影。有趣的是, 这两首译诗中均未出现动词,在词语之间, 在诗行之间,留下了空白以激发读者的诗意联想。

2001年11月,笔者在网络上见到了国际著名世界语诗人威廉·奥尔德(William Auld)翻译的“静夜思”。译稿原发表在世界语文学刊物《尼采文学(la nica literatura revuo)》上,从其出刊的编号(2/6 p.233)来看,似乎是发表于五十年代中期。



DUM NOKTO KVIETA


Mi vidis lunlumon
antaŭ kanapo mia:
ĉu frosto kovras la teron?
Mi levis la kapon,
rigardis sur monto la lunon.
Mi klinis la kapon,
kaj pensis pri hejmo lontana.



(译诗词意:

我 看见 月光

在---- 长沙发 我的 ----前 :

是 寒霜 复盖 地面 吗?

我 举 头,

看着 山上的 月亮。

我 低下 头,

并 想着 关于 家 遥远的。)



五十年代中期,威廉·奥尔德正是血气方刚英气勃发的苏格兰青年,他在文思泉涌地挥洒出一行行世界语新诗时,也被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吸引。或许是在通过阅读英语或法语的译文对李白的诗句含英咀华后,他也不禁心热难耐,挥动译笔,把李白的11首诗花移植到世界语文学的花园里舒芳展瓣。

威廉·奥尔德是用七行的自由诗来转译李白的这一首五言绝句,诗句或长或短,并且没有用韵。

“床前明月光”,诗人写的是自己半卧床上或踯躅在院中的井床边看月光。译诗中,奥尔德给诗人搬来了一张长沙发(Mi vidis lunlumon / antaŭ kanapo mia: ),让诗人坐卧在长沙发上看月光,洋为中用,今为古用,十分有趣。

“疑是地上霜”, 奥尔德译作:(ĉu frosto kovras la teron?)是冰霜复在地上吗?甚为贴近原诗。

“举头望明月”, 奥尔德译作:我抬头看着山上的月亮(Mi levis la kapon / rigardis sur monto la lunon),这是“举头望山月”。具有关资料,李白诗集的早期刊本就是如此。或许奥尔德译作所依据的蓝本正是李白诗集的早期刊本。但译诗中的“sur monto”似不如“super monto”好, 因诗题中的“nokto”常指午夜前后,此时已不是月出东山,而应是月移中天了。

“低头思故乡”, 奥尔德译作:“Mi klinis la kapon, / kaj pensis pri hejmo lontana.” 甚为贴近原诗,其中的lontana等于malproksima。

威廉·奥尔德的这首译诗在上列译诗中因其体式自由而独具特色。

从威廉·奥尔德的译诗还可令人联想起本文开篇不久提及的著名匈牙利世界语诗人卡洛查(K.Kalocsay)。卡君在三十年代中期溅玉飞珠般地抖落出一行行世界语诗句时,也心醉神迷地世译了一批汉语古诗。与此相似的还有本文业已提及的日本世界语学者小坂狷二(Kenji Ossaka)。这似乎说明中国的古典诗歌对一个个俊彩飞扬的世界语诗人都有着“挡不住的诱惑”,有着牵魂摄魄的文化魅力。

从上面的八种译诗可以看出, 各国的世界语者们对用世界语翻译李白的“静夜思”进行了种种尝试和探索。有的侧重格律, 有的侧重意象,有的侧重神韵,有的侧重音响, 使这些译诗有声有色, 呈现出虹的七彩。

俄国文学家波留索夫曾有一句关于诗歌翻译的名言:“把诗人的创作从一种语言转到另一种语言是不可能的;但是放弃这种追求也是不可能的。”确实如此,想让诗歌离开它生根的一种土壤而到另一种语言土壤去舒芳吐艳,其难度就如同要把中国的水墨画“译”成油画那样。但是,为了使各民族的优秀诗歌能成为全世界人民的共同文化财富,世界语的译者们从来没有也永远不可能放弃把诗歌译得尽可能形神兼顾的向往和追求。

世界语在其一个多世纪以来的发展中,已在诗歌翻译上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和重要的成功。 甚至就在这几首对李白“静夜思”诗歌的翻译实践中,不也可以看到世界语者们正在诗歌“不可译”的悬崖峭壁上开辟着诗歌“可译性”的途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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